凡愿残响 (第1/1页)

    她决意登神台。

    祭日将临，白鹿神像前香火鼎盛，整座道观已被扫尽尘Hui，只待新神母的诞生。

    掌观不再许她称“弟子”，众师姐妹对她行跪礼、呼“神母”。

    供奉、香汤、衣食一应俱全，甚至她夜间梦里流出的灵Ye，也有童nV以碧玉小瓶收起，封为“神r”，炼丹、祛疾、启慧之用。

    从前，她为此羞耻惊惧，尖叫过、逃避过，夜夜贴冷符、闭耳咬牙，以为这样便能堵住T内那个声音。

    可终究没能阻止。

    祂是神，是她梦中颠倒日夜的白鹿，是自内而出、一寸寸T1aN开g0ng口的灵息。祂是她最深、最难言、最不愿承认的yUwaNg。

    她曾挣扎，曾哭泣，曾竭力逃开。

    而如今，一切都静了。

    她只是站在香台之后，任少nV为她披衣、净发、香浴，任师姐妹收走夜间因神喜而溢出的TYe。

    抗争早已流g在那些长夜里。

    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她想，再做一回有心有yu、有胆怯、有名字的“青霁”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夜sE温柔降临，青霁褪下金针银线织就的纱锦外袍，解开绣满卷草与瑞兽的织金绶带，披回那件有些褪sE的旧披风，从神台后绕出，穿过在月华下安静铺展的山间小道。

    杉林深处，她走过儿时练剑的石桥，渡过溪畔那块刻着“清心入道”的老碑。

    月sE如霜，映得她额角如玉。她推开那间尘封的小屋。

    尘土飞起，蒲团仍在。

    她坐下，倒了一盏糖水润喉，像从前背经书前那样，双手合掌，低声诵念：

    “灵不系yu，心不恋神……”

    咒声一点点推开心中混沌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，一颗很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，凝而不落。

    她终于记起：

    她是青霁，是那个曾静心修炼、在清修道途上步步踏实的nV修。

    不是神母，不是供品，只是青霁。

    “……

    名不缚我，身不役我。

    心若清泉，唯道为真。

    ……”

    --

    “……心若清泉，唯道为真。

    yu若浮云，念起即空……”

    咒声渐渐叠合，忽而变得清脆而遥近。

    她恍然惊醒。

    香火缭绕，她正坐在静室中，衣袍尚新，发丝未束。

    略年长的nV子在旁温声唤她：“霁儿，是魇住了吗？”

    她怔怔望着掌观年轻而安定的面容。

    自她上山以来，掌观替她拂袖整衣，亲手教她诵经，她一直将其视作最值得敬仰的引路人。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，把那个奇怪的梦抛到脑后。

    掌观笑了笑，替她理好领口，“不妨，山中静心，自会清明。”

    她低头应是，手指悄悄卷住衣角。

    她尚未得法号，道籍未立，却已是观中人人称赞的小师妹：天赋极佳，心X极静，不喜多言，却日日自省、夜夜清修，连打坐的姿势都端正得像画中娃娃。

    如今静坐时竟然梦魇惊扰，她有些赧然。

    可她何其喜欢这观里啊！

    喜欢清晨随师姐入林采药，喜欢静室悠悠的钟声，喜欢午后抄经时窗外传来的鸟鸣。

    她最亲近的师姐扶音，总会偷偷塞她糖糕，两人并肩照着香卷描画“仙人形貌”的草图。

    “你以后一定会飞升，”扶音曾在流霞台上点她鼻尖笑说，“成仙之后，可别不理我。”

    满十五时，她穿上制式道袍，对镜而照，因腰带打错方向羞得快跑。

    夜里她睡得早，将经卷压在枕下，拉紧被角，手边还拢着那件旧披风。那是掌观亲手相赠的，说：“山上冷，霁儿，记得盖好。”

    披风轻薄温润，带着山林的清气。

    她缩在被角里，把它当成靠枕一样抱紧，不多时便困意袭来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间，她想着：

    “明天要去林子里采药，要请掌观再教我藏身诀……午后还要抄香卷，扶音说要b赛，看谁先画完草药图。”

    --

    她是千千万万nV孩子中的一个，初入修途，心清如雪，眼眸如水。

    对她来说，成仙成佛尚远，大道漫漫，却并不觉得苦。

    你看，日日抄经念咒，偶尔听掌观讲故事，和扶音偷吃糖糕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？

    不犯大错，不断诚念，就够了。

    她是千千万万nV修中一位，立志光耀宗门。

    她真心想修出大道，成一位清正、无yu、无漏的修士。

    她每日修心修行，晨课礼神，午课习阵，晚课静坐，夜深再诵一遍《息念真咒》。

    她从不触戒，不妄言，不近酒sE，不动凡念。初cHa0那日，她闭关三日，不叫人知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岁月弹指过，她已修行百年。

    从初次入山的童nV，化为名震三洲的nV修。

    她的名字传入人间界，诸坊道派皆知“玉霁仙子”。

    言她百年无垢，身如琉璃、气若幽兰；八苦不侵，五yu皆空，是脱俗不染的仙中仙。

    世人毁誉，于她如风过松涛。

    她依旧每日诵经练剑：晨起入林采药设阵，夜里静坐抄经，心念如水，不起波澜。

    她习得内观、符阵、清魂诀，能斩Y祟、破恶障、镇灵涌。

    掌观曾言：“他年我若入寂，青霁当执我宗之首。”

    她却摇头：“愿作一介清修，只守松风石涧。”

    她最喜山林。

    Ai林间cHa0Sh的石路，Ai雨后云起的松涛，Ai无人的午后听见雉鸟啼鸣；

    也Ai独坐溪边，将落叶拨开，看清泉裹着残花，缓缓流去。

    --

    那一日，她独自下山采灵芝。

    林间雾浓，露珠如泪，凝在枝叶上。她提着药篮，行于幽密的林中。

    忽然，耳边听见水声。

    她拨开层叠的枝叶，看见溪畔立着一只小鹿。

    鹿身雪白，毛sE在雾光中仿佛自带微芒。鹿角初生，却不见稚气。

    那双眼温柔如云雾沉沉，又古老得似能望穿她一生。

    它就那么站在水边，望着她。

    没有惊惧，也不闪避。

    她心头一颤，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。

    小鹿却缓缓退后，一步步，回入林深处。

    她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林间静寂。鸟声止息，风也停歇。

    小鹿带她到溪流边，溪边一座石桥，桥畔一间小木屋。屋内蒲团上，睡着个泪痕未g的少nV，肚子隆起，手边一杯石碗。她知道碗里是没有饮尽的糖水。

    此时风又开始吹动，松林低Y，无人来往，无鸟啼鸣。

    一轮明月温柔地洒下月华。

    她跪在少nV身边，覆手按在她腹上的鹿印，看见自己身形由纤细渐转丰韵，看见自己仙衣褪为灰袍，腹中灵息调皮地顶了顶。

    “你为何不阻止？”她在心中问。

    神明不言，只给了她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成为青霁的夜晚。

    没有神职，没有供奉。

    只有一个nV子，回到未竟的愿心之地，用尽全力，再背一遍《还魂引》。

    这一夜，是山川赐她的最后一梦。

    也是神明无声的温柔注视。

    过了今夜，她会披上祭衣，登上神坛，俯首承万众膜拜。

    可在那旧屋里，蒲团、糖水、那轻声诵出的《还魂引》，将永远留住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叫青霁。